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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4章 大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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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4章 大雪

等黃小嘉的通敵案被審結, 時間在各方勢力的彼此算計中過得飛快,一晃就是十月下旬,京都落了雪, 天氣越發寒冷起來了。許多人顧忌著承乾帝的病, 以為今年不會有冰戲, 豈料承乾帝愈病就愈愛熱鬧, 早早便吩咐下來, 這場冰戲不僅要辦, 而且要大辦, 還要把百官都請來同樂。

唯一與往年不同的是,這次負責宮中防務的, 不是錦衣衛,而是姚元裏帶的神威營。

提起這個姚元裏,那可大有來頭, 算得上是京都城中的新貴。

遙想數年前,當邵毅軒還在時, 戎西和嶺南確確實實是由兩家人在守,但整個東北卻都是邵家的天下, 全靠邵毅軒和邵晏寧在鎮。直到兩年前,邵毅軒在漠北出了事,恰逢邵晏寧在遼東被敵軍絆住, 沒能及時趕到救援,才使邵家軍沒落了。

自那之後,承乾帝經過考慮,決意扶姚元裏的親大哥、姚元靳上位, 讓姚元靳去守漠北。而那姚元靳也是個心狠的,為了向承乾帝表忠心, 竟然主動把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留在了京都,壓在承乾帝手裏做人質。

結果可想而知,承乾帝很高興。事情辦妥後,承乾帝不僅沒有為難姚元裏,還恩準姚元裏在神威營裏當差,每月俸祿就不少給。

只是姚元裏如今雖然“位高”,權卻不重,平日基本上也就是掛著個閑職吃餉,鮮少有什麽露臉立功的機會。就說這回冰戲,若非有裴懷恩收了銀子,幫著他美言,加之承乾帝覺得冰戲不是祭祀,也該輕松些,只怕就算他削尖了腦袋,也搶不到這份差。

不過話又說回來,宮中冰戲是盛事,承乾帝要熱鬧,李熙便是沾了這份熱鬧的光,也在受邀請之列。

恰是月落日升,天色微亮時,玄鵠陪著李熙行到宮門口,尋著個沒人地方,肅然地把傘遞到李熙手裏,說:“今日宮中冰戲,我進不去,還望殿下自己多保重。”

李熙便點頭,使力攥緊傘柄,轉身就走。

“今次負責巡防的不是錦衣衛,而是京軍四大營中的神威營。”李熙被風吹紅了臉,頭也不回地說:“眼下孟青山正得閑,你若沒處呆,可以去找他喝酒,但是別去叨擾吳大統領。”

玄鵠聞言沈默須臾,站在原地說:“六殿下,你說這次能成麽,別再弄得和上回一樣,草草便收場了。”

話音未落,李熙往前邁步的動作一頓。

“這有什麽不成的,一切都已安排妥當,神威營在神機營面前,不過就是一群銀樣镴槍頭的紈絝子弟。只有讓神威營去,父皇才能真正的感到害怕。”李熙低聲說:“先前沒跟你提神威營的事,是怕你漏風聲,可是眼下情況不同了,老二要發難,今日便是最好的時機。”

說著就轉回身來,一瞬不瞬地看著玄鵠。

“父皇喜歡老二,依父皇那性子,若不叫老二狠狠地咬他一口,他怎麽舍得處置?再者說……巡防這事又苦又累,我原本還在犯愁怎麽說服姚元裏,沒想竟是他自不量力,為搶功勞上趕著找死。玄鵠啊,你瞧,這一回,就連老天爺都願意幫我們了。”

雪還在下,白茫茫地積在腳下,玄鵠沒吭聲。

李熙見狀,就知道玄鵠這時肯定又在心裏百轉千回了,沒忍住皺起眉。

李熙說:“玄鵠,你是不是有心事?”

玄鵠猶豫著搖頭,不知如何說。

和李熙不同,玄鵠是從沙場上廝殺出來的獸,平日看著隨意,實則卻對那些涉及生死的危機很敏銳,往往在陷入困境前,便會感到莫名其妙的心慌。

可這心慌通常都是毫無道理的,尤其是這回,玄鵠左思右想,也找不到李熙的一丁點疏漏。

是以玄鵠不敢說,唯恐因為自己多言,反倒亂了李熙的心,使李熙露破綻。

良久,玄鵠摒氣斂息地看著李熙,出聲說:“……沒有,只是想到能報仇,心裏很快活。”

頓了頓,又惴惴低下頭。

“六殿下,你我相識多日,我知奸細不是你,也已經給邵帥寫了信解釋。我從前對六殿下多有冒犯,承蒙六殿下不棄,不僅沒有惱我,還願意費心幫我找真兇,而非為了保命,單純的被別人牽著鼻子走,我……我其實很感激。”

玄鵠把話說得斷續,李熙睜大了眼,一時間,甚至有些懷疑玄鵠鬼上身。

楞神的功夫,卻見玄鵠倏地踏前兩步,一改往日冷面冷心,緊接著很認真地對他說:“六殿下,你此番進宮,若是沒成,就往這道門的方向跑,我哪也不去,就在這裏等你。”

再頓了頓,面上越發凜凜,卻是沒跪。

“我能看出六殿下是真的想為邵家軍報仇。”玄鵠脊背挺得筆直,說:“六殿下.體弱力孤,為護六殿下平安,今日之後,無論結果如何,我都不會再回邊關。”

-

同一時刻,宮中。

眼看時辰將近,裴懷恩為承乾帝披了氅,扶著他走到殿門前。

門開,承乾帝伸出手,讓那片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。

承乾帝知道,這雪已經安靜地落了一宿,天就快晴了,有光從雲層中漏下來。

裴懷恩緊隨其後,懷裏仔細抱著個精致的錦盒,見承乾帝如此,便知承乾帝大約又在憶往昔。

人老了,就會變得喜歡憶往昔,尤其是如承乾帝這般,一生跌宕,有許多往昔可以憶的君王。

果不其然,承乾帝聽見裴懷恩跟上來,便轉頭對裴懷恩說:“懷恩,看見殿外那棵大樹了麽?”

裴懷恩循聲望去,不露神色地點了點頭,餘光卻往下落,瞥著自己懷裏那盒子。

那盒子裏正裝著立儲的詔書。

半晌,裴懷恩聽見承乾帝嘆了聲氣。

於風雪中,承乾帝往前縮著肩,曾經端直結實的後背,也在病痛折磨下變得羸憊。

“朕近來總是做夢,夢見很多人。”承乾帝邊咳邊說:“大多都是些已經死去了的人。”

裴懷恩不答,任由承乾帝自顧自往下說,目光越過承乾帝指給他的那棵大樹,越過空蕩的臺階,望向宮門的方向。

“記得小時候,父皇鮮少來母妃宮裏,母妃又總是病懨懨的,不能起身陪朕玩,朕每日百無聊賴,就爬到那棵樹上望高,期盼看見父皇的龍輦。”

話說到這,承乾帝咳得更厲害了,腳底幾乎有些站不住,多虧裴懷恩及時上前,扶了他一把。

“母妃不受寵,連帶著朕也不受寵,朕能走到今日,朕……朕幼時便想,若朕長大後有了兒女,一定要教導他們彼此和睦,莫與朕學,莫在手上沾了親生兄弟的血。”

倏地起了風,承乾帝斜斜靠著裴懷恩,因為觸景生情想起了幼時,眼裏越發晦暗。

在承乾帝的記憶中,他的母妃似乎總是病著,臉色很白很白,白到連胭脂都蓋不住,下巴也瘦得尖削,眼窩深陷,仿佛隨時都能離他而去。

也是因此,承乾帝在長大後,其實很不喜歡那些身上帶病氣的女子,因為那樣的女子會讓他想起他的母妃,繼而讓他感到深深的恐懼。

凡人是如此的渺小,縱然站在權力頂峰,也無法參透生死和離別。

但、也正是因為參不透,承乾帝才會對那些活潑健康,從內到外都煥發著勃勃生機的年輕男女,表現得格外鐘意。

譬如齊王的生母寧貴妃,譬如幾年前的裴懷恩,再譬如……至死也沒和他低頭的淑妃邵阮阮。

作為邊關大將邵毅軒的妹妹,邵阮阮生性剛烈,身上總帶著一股和她頭頂封號截然不同的野勁,脾氣大,明媚又肆意,像只永遠不會被誰困住的鷹。

遙想當年,承乾帝真是很喜歡邵阮阮,喜歡到甚至不顧邵阮阮母家的勢力,一時昏了頭,竟然盼著邵阮阮能與他有個孩子。

與邵阮阮相反的,是晉王的生母莊嬪——那是一個真正嬌滴滴的病美人,總是蹙著眉,讓承乾帝很不喜歡她。

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,野性難馴的邵阮阮,生出來的是個遇事只會哭哭啼啼的禍星,嬌蠻嫵媚的寧貴妃,所誕之子雖然聰慧,做事也討人喜歡,身體卻孱弱。

唯有體弱多病,早早便去了的莊嬪,生出來的孩子孔武有力,能馴服連承乾帝也束手無策的烈馬,能滿挽重弓,更能在最寒冷的冬夜裏,策馬為承乾帝送來捷報。

換句話說,若說齊王是因頭腦而被看重,與寧貴妃互相成就,母憑子貴,子憑母尊,那麽晉王就是天賦異稟,生來便很合承乾帝的眼緣,令自幼多病的承乾帝每每看到他,心裏都會覺得很欣慰。

不多時,待風停下,大雪也跟著漸漸地停了。承乾帝往外走,隱約聽見了些喧鬧聲。

時近辰時,許多人都已趕了來,正在高墻外面等候。

承乾帝踩著雪,堅持不要裴懷恩攙扶,負手站直了些,勉力承受著披在他身上的重氅。

承乾帝說:“……懷恩,朕還是老了。”

老了,就會變得心慈手軟,耳目昏聵,就會對很多事情都睜只眼閉只眼,期盼能有兒孫繞膝,恬適安穩的快樂。

老了,許多從前費盡心思的考量,就都變得不值一提。

承乾帝身後,裴懷恩抱著錦盒,心不在焉地聽,昔日謹慎掩飾著的陰鷙和野心,終於在他眼裏漸漸顯露。

望著承乾帝明黃清瘦的背影,裴懷恩因為想到過會就要發生的變故,面上頗玩味。

“皇上不老,皇上依舊身強體健。”裴懷恩笑著說:“晉王殿下忠孝,皇上所想,今日定能辦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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